2012年3月18日 星期日

密切注意環境衛生。

   你一直走都沒有回頭,一直走,直到我好不容易追上你。我想起你,因為你好久沒有回家了;上禮拜你出門前看著你把大門闔上,你好像有看見我,但是沒有多說話,無可厚非,是我讓你到萬劫餘後,讓這個家繁花落盡,我無知,我說我那時是無知的你相信嗎;我橫臥在沙發上無意識地跳台,牆上的圖幅一旁的窗簾都靜止,它們極度空泛,到夜裡什麼意義都沒有,至於電視裡主播說了什麼、廣告兜售什麼都不記得,我把燈光昏黃,讓屋裡充滿了昏睡的感覺,覺得睡著了就沒事,卻忘記夜長夢多。

   其實已經失去的,我不願承認,是如此貪婪的。心裡毫無根據地相信你會回來按按電鈴,然後說你忘記帶鑰匙了,就只是忘記帶鑰匙(鑰匙就藏在鞋櫃裡)。我看著太高的天花板,暈眩的鵝黃色燈光儼然如記憶,我無法抵擋,想起我以往那些雕琢回憶的伎倆,突然覺得後悔,即使不想去記憶,甚至妄圖失憶,都要被銘刻在靈魂的某處,最終是自己被失敗了。雖然是失敗,我仍繼續開著電視,跳台、等待。

[小說練習] 白布

   已經叫了三次,妹子還是沒有下來,到後來也懶得喊了,你乾脆自己先吃完飯,再上樓去看妹子在做什麼。

   循著折彎迴旋的樓梯上樓,二樓的走廊燈光暗闇,往右邊走過去,走廊的底端依舊是那扇蒙塵的門,門拴是乾淨的,你心想妹子這廝也真是的,門都給上了灰塵,這麼久還不清理。旋開握把、推開房門,裡頭竟然白漆漆的一片,書桌椅子書櫃都覆上一面白布,連牆上的白漆都像是新漆的一樣,白得發亮。心裡頓時覺得奇怪,妹子不在房裡就算了,怎麼東西還要蓋成這樣,怕灰塵?也沒理由讓門髒成那樣還不清理;你隨意掀開蓋住書桌的那塊白布,不小心連桌上的書堆和相框都弄到地上,碎了一地玻璃;小心翼翼地拾起相框和碎玻璃,然後把書再次堆回桌上,你拿起相框端詳,心裡狐疑了一會兒,怎麼這小妮子相框裡不放照片的。你也不加多想便把相框放回書桌,這時你看見桌上寫到一半的本子,上頭有密密麻麻的文字,鋼筆擱置在一旁還沒蓋蓋子,心想那應該是日記吧,你把鋼筆的蓋子蓋上,順手闔上那本子,突然你覺得不妥,於是又把蓋子打開,恢復成原樣,然後再把白布蓋回去,悻悻然走出房間,心想妹子到底去哪裡了。你倏地想起妹子常常在頂樓的陽台上發呆,於是你趕緊往樓上走去,你注意到牆壁有些剝落,房子終究是老了,毛病多的是;一邊往上爬,你聽見腳步聲,有人正走樓梯要下來。你正想抬頭看是不是妹子,心裡都想好該怎麼罵她了,腦袋裡的畫面聲光播送,你還沒看到人,前方就傳來聲音。

   「爸,你是不是又在找妹子了?」這時你才驀然想起自己的兒子也住在樓上,就住在妹子的樓上。本來想問他什麼時候開始妹子也有了怪癖,老愛把自己房間弄得像死人窩一樣,但是你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,心想妹子愛怎麼做都是她的事情,而且就是問兒子也不會有個答案的。然後你回答了他,你說你確實是在找妹子,剛剛叫吃飯叫了好幾次她都沒回,房間裡也沒人,妹子連個蹤影都沒有。

   「爸,跟你講過多少次了......」你看著自己兒子的臉,感到恍惚,你回憶起年輕的自己,因為兒子和自己當年是如此相似,但是你旋即又將自己拉回現實,你知道自己老了,想這些也是徒勞。接著你想起自己的女兒,那妹子遺傳到自己的大眼睛,也有著銳利的眼神,笑起來很像她媽,個性也像她媽,開朗又健談,從妹子還小的時候你就相信自己的女兒長大必是個大美人。

   這時你聽到有人下樓梯,那腳步聲很緩慢,你知道那就是妹子的腳步聲。你把自己的兒子推一邊,繼續踩著階梯往樓上走去,然後又想好了等會兒看到那丫頭要怎麼罵她,甚至還想好爬上樓梯後轉彎就會看到妹子,會看到妹子正朝你走來。你爬上樓梯,遠遠那邊有個人影往自己走過來,模模糊糊的。唉,人終究是老了,連視力都不行;你想起自己的脖子上還掛著一副老花眼鏡,你正想拿起眼鏡看清楚一些,又不服老,兒子女兒都還沒長大呢,我老什麼。

   於是你等,你打算等她走到你面前來再開始罵她。

你賦予我新的皮。

(我給你我舊的皮,於是你賦予我新的)

   時間軸轉如昔,陽光扯動雲朵也闖進我房間,蠻橫地,就算我不想它近來;醒來的感覺像在鬱鬱海水中搖晃,然後擱淺上接近黎明甚至已然黎明的淺灘,不願醒來也得醒了,我早已背離了海。把腮和眼膜丟掉、讓肺重新適應空氣,那時我抖去一身鱗,抬頭看刺眼的陽光,上岸了。事實是厭倦,失去天氣的海裡沒有刺激,捕食不過是血腥又缺乏感情的動作,想起我也曾經往深處走去,前方有谷崖就再往下走,連陽光都失去,我還是繼續走著;那裡的一切都盲瞎,我因為目明而自傲,而後的每一步我都自負,好像我就是光明(我不是),再往深處走,才發現自己的眼睛只剩下形式上的意義,這裡是絕對的漆黑了,僅只是漆黑,但還不是夜。我倖然失望,走原路回去;這座海洋好寂寞呢,我要回到地上。

   我摸著受潮的棉被和枕頭,伸手往旁邊的桌子探去,只有受潮的菸尾,正想點起一支卻發現整包菸都癱軟,它們抗拒被點燃的必須。我仰身思考,我究竟是離開海了啊,用力呼吸著,確定我已經完全遺棄我的腮,然後呆然。我想起自己儼然失去鱗片,只剩下一層皮了(這張皮也不是我的,而是別人賦予我的),驀然寂寞,因為沒有鱗片了。陽光炎炎的稍晚,我翻身、坐起,用雙腳尋找鞋子如目盲的生物,我別離卻無法脫離,原來海是我血液裡的遺傳。

2012年3月5日 星期一

不論指針如何游走。

   把文字投向夜晚,讓夜去揉捏文字去除僵硬的稜角,飛躍幾座城市幾片雪野幾片草原來到這座森林的湖,然後激起漣漪,蓄意但是不惡意地,讓水波向岸邊推滾。還待在一座森林的中央,我(你)是湖泊,你(我)是投石者;抓起一把黑灰泥土,輕輕柔散,接著我想起這裡有過陰鬱而遲遲未雨的天氣,一直吹著涼風夾雜濕氣,而某個角落可能有降細微細微的雨,我們都不知道,因為一座森林的龐大。而天氣讓這裡失去大火的可能性。

   星夜翻轉後再一次黎明,我(你)在清清早晨中醒來,才發現自己半個身子都在湖裡,決定不起來了,就濕這一半吧。稍晚一隻雀鳥停在手臂上,尖爪刮搔皮膚,動了手臂牠還是無動於衷,用力翻身才飛走。翻了些水紋,我又翻了好多水紋。你(我)緩緩醒過,以湖泊的姿態偽造天空,看見你的同時也看見我,然後我們喃喃在彼此耳邊講話,遠距離的耳鬢廝磨。稍晚你(我)看見了太陽,我(你)才看見了太陽;然後太陽緩緩划過整座森林,溫度正好將多餘的水分蒸發,湖畔的落葉鬆軟,你我在森林的底層。